中国西部图片库·人物｜吕玲珑：风光之美，美在忧伤
▍中国西部图片库·人物
吕玲珑：中国西部图片库签约摄影家，中国著名摄影家，从事专业摄影四十多年。四川省青年摄影家协会和成都市青年摄影家协会的创始人之一，现为自由摄影家、《中国国家地理》特约摄影师。
上世纪80年代初，曾多次成功举办个人摄影艺术展，作品曾获国内外一系列奖项。早年曾与影友合作出版《西藏》《四姑娘山》《九寨沟》等画册，并有140幅作品被美中文化交流中心收藏。
吕玲珑作品之一《高原精灵》
1995年，发现稻城亚丁。1997年，作为摄影界第一人，创造了首次徒步穿越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纪录。2000年，发现太阳谷，并完成大型精装画册《得荣——中国西部太阳谷揭秘》的拍摄。2009年发现牛背山。近年从事野生动物的拍摄，CCTV-9为其拍摄了纪录片《荒野至上》。
高原峭壁，雪豹飞奔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
“风光之美，美在忧伤”
——记中国探险摄影家吕玲珑
文/骆晓耘
6年前的今天，2018年6月2日， 我跟随吕玲珑老师第一次深入荒野，开启了持续至今的探索青藏高原雪豹的旅程......
▍传说中的吕玲珑
最早了解到吕玲珑老师，大约是在2004年前后，我有越野车后想去亚丁稻城。之前几年，媒体广泛报道亚丁稻城，又名香格里拉，那些叹为观止的图片很多是他拍的。听说他花了3年时间拍摄亚丁稻城，是第一位把这个人间仙境呈现给大众的当代摄影家。
亚丁稻城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其实，很久以前有人拍摄过那里。1928，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·洛克在美国《国家地理》支持下，带着二十几个随从，在亚丁呆了十多天。他描述“在我面前的晴朗的天空衬托下面，耸立着举世无双的央迈勇雪峰，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雪山。”
1933年，詹姆斯·希尔顿的小说《消失的地平线》被拍成电影，更让香格里拉成为全世界范围内知名，但又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间秘境。
约瑟夫·洛克拍摄的亚丁央迈勇（网络图片）吕玲珑的图片在全世界引起关注，当时美国《国家地理》总裁到北京，希望约见吕玲珑。吕老师不想去北京， 觉得对方应该来成都见面，最终双方未能谋面。
2010年以后，吕玲珑的名字再次在我眼前频繁出现。他新发现的牛背山，成为拍摄蜀山之王贡嘎山的绝佳平台。我去过牛背山两次，当地老乡给我描述了吕老师：满脸大胡子，派头很大，脾气很大，很固执，想去的地方一定要去，不管多艰难。
吕玲珑肖像（ 罗浩/摄）我彻底被吕老师吸引了。我一直佩服那些开拓新天地的探险家，如亚历山大·洪堡、斯文·赫定、乔治·夏勒……中国的探险家很少，从吕玲珑的经历看，我觉得他是一位真正的探险家。
有一次媒体上说吕老师要搞一个分享会，我赶紧报名，结果报名的人太多，未能参加，但我记住了媒体上的吕老师这个大胡子形象。
▍缘分
2017年8月的一天，我一个人去巴朗山垭口拍花海中的蓝大翅鸲。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几位摄影师在现场，其中一位是吕玲珑老师，他的大胡子让人很容易辨认。
我主动上前打招呼，问他最近拍什么。他说正在石渠县做雪豹方面的调查，明年正式开始拍雪豹。我问能否跟他一起去，他说可以，但非常艰苦，要我自己考虑好。 我要了吕老师的电话号码，非常巧，11位的手机号码，我和他的只有两位数字不一样，其他9位完全一样。他比我大一轮，都是属龙的，我觉得这是缘分。
我相信吕老师的探索能力和在石渠的影响力，他在石渠拍摄过几年，出了一本画册《太阳部落》。我下定决心要跟吕老师去拍雪豹，为表示我是很认真的，不只是嘴上说说，就在2018年又买了一台越野车，请吕老师开去石渠。这样还有一个好处，我有时间就可以坐飞机直达玉树，单程就能节省两天时间。
▍第一次探险
2018年6月初，第一次跟吕老师上山。先土路开车3小时，接1个小时摩托车，然后骑6个小时马，5个人在5000米的山脊上的流石滩中扎了三个帐篷，住了7天6夜，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拍到。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段经历，非常艰苦，初次荒野生活就受到了最严酷的考验。
上山后的一天，下大雪。他说一年前做调查的时候，和村支书降登两人骑马上到这里来，突然下大雪，满山都积了很厚的雪，无法下山了，两人就在山脊附近找地方过了一夜。说得如此轻描淡写，让我惊叹不已。他说比起年轻时的经历，这些都是小菜一碟。野外不像在城里，一切都按计划，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危险，耽误几天之类的，都不是事儿。
几天的守候中，吕老师的话不多，基本上是我不问，他不说。在相机后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他脑袋里在想什么？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思想的人，不然他不可能几小时，几天，安静坐在那里不动。
探险家就应该是这样的吧！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困难；能耐得住甚至是享受野外的孤独和寂寞；有丰富的内心世界让自己遨游其中……
很多探险家自己写下了探险的经历，如斯坦因，斯文·赫定有很精彩的著作传世。吕老师没有写书，但心中经历肯定是丰富多彩的。2018年末参加了一次吕老师拍摄分享会，五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，吕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，口若悬河，和在野外沉默寡言的他判若两人。
▍阴影和忧伤
有一次在可可西里的索加乡，吕老师，曾长和我在旷野里四处探索，不知怎么聊起摄影，吕老师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，给我们讲了几个小时。包括他85年到北京看安塞尔·亚当斯的原作展，关于影调控制的技术、影调丰富的重要性等等。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摄影作品要表达情绪，大的原则是“风光之美，美在忧伤”。
青藏高原，地球“第三极”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 记得一个大雪天，我们一起爬到在山垭口拍对面的雪山，他很客气地对我说，“晓耘，你把雪地里的阴影拍进去，看看怎么样？” 当然，有没有这一小片阴影的照片大不一样，那一片阴影，就像一丝淡淡的忧伤。
西藏盘羊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吕老师的很多风光作品，都有比较大面积的阴影和暗部，他为什么会刻意强调阴影和暗部，我觉得一定是和他的内心深处的人生感悟有关。
蓝天映衬着一只雪豹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
▍生命之美
吕老师很早就拍摄野生动物，有些作品，放在现在也是可以得摄影大奖的。当初这些照片是用笨重的大画幅相机，手动对焦的镜头拍摄的，比用现在设备拍摄难度高出一个数量级。
香鼬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
有人说，吕老师的野生动物作品不如以前了。说实话，我有同感，但我觉得我知道为什么。
吕老师的拍摄方法是待在隐蔽帐篷里守株待兔，几天，几十天，上百天；开车拍摄时，动物在附近时，他不会下车去拍。他不会为取得更好的构图，背景或光线移动位置，认为这样会干扰动物，拍到的不是它们最自然的状态。
狐狸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吕老师拍摄野生动物和拍摄风光有完全不同的关注重点，拍动物时更多是在欣赏放松和自由的生命之美。
在我和一些人的眼中，吕老师浪费了好多拍摄的好机会，很可惜，但我现在逐渐有点能够理解吕老师了。最近看讲法国摄影师一个拍摄雪豹的电影短片，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寻找雪豹，但雪豹闯入镜头中时，他没有拍，同伴问他为什么，他说要把最美的一刻留在心里。
▍挑战巅峰（金钱豹）
2018年9月，我们拍摄到几次雪豹以后，吕老师就开始试图拍摄金钱豹。在大型猫科动物中，金钱豹是行踪最诡秘的，所以它才能够是分布最广的大猫， 在非洲和亚洲都有。中国还没有摄影师在青藏高原系统地拍好过。
依偎小憩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 2019年、2020和2021年，吕老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帐篷里守金钱豹， 还是姜太公钓鱼，愿者上钩。3年下来，他拍到了，但在图片质量上还是有些许遗憾。他为此付出了健康的代价，一向强健如牛的身体，出现了血压不稳定的情况，不能够再长时间呆在他挚爱的青藏高原了。
雪豹好奇心很强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这就是吕玲珑，他要做的是没有人做过的事情，到没有人去过的地方，拍摄别人无法重复的照片。对已经做过的事情，精雕细琢，锦上添花，不是他的兴趣。所以，即使我在这几年中拍到不少好的雪豹照片，他完全不为所动，有好的拍摄机会，我打电话给他，希望他来拍，他不来。
金钱豹性情凶猛（中国西部图片库/吕玲珑）这就是探险摄影家吕玲珑的本性，所有探险家的本性。斯文·赫定在他的《穿越亚洲腹地》中反复提到，他绝不想去那些被探险家探索过的地方。
▍ 火爆的脾气
早就对吕老师的火爆脾气有所耳闻。说他发起脾气来如此猛烈，友谊的小船可能说翻就翻了。我见识过吕老师几次发脾气，的确很暴烈，而且是因为拍摄中的小事情，如助手动作慢了一点，这让人觉得有些过分。
后来我和吕老师接触更久，看了更多关于人性的书后，大概能理解这种情况。人性是充满矛盾的，没有人是完美的。脾气好的人，可能缺乏进取心，忠诚度。很友善理性，讲道理的，可能缺乏创造力。爱和恨是同源的，例如，没有对亲人的爱，也就不会有对伤害他们的人的恨。个性像硬币一样，都有正反面。
吕玲珑是一个爱恨极为强烈的人。他太爱心里追求的东西， 一方面，他愿意为之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。另一方面，即使一件小事干扰了达成心中重要的目标，他就会怒火冲天，看起来不近情理。其实他更多是对自己未能得到渴望的结果发火，对自己发火，那些小事，只是一个出气口而已。
从和吕老师的交谈中，我知道他有不少持久而且忠实的朋友。我相信，这些朋友，都是喜欢吕老师的追求的东西，从而接受他整个的人。假如有一个脾气温和，事事讲道理的吕玲珑， 那就一定不会有那些中国第一，世界第一，别人无法重复的作品。
正是对某些东西超乎寻常的爱，他放弃了很多常人看起来重要的东西，很好的机会。
▍恣意的人生
吕老师早年下乡，然后参军，很小就有机会接触相机和摄影，他家20世纪80年代成了改革开放后成都文化青年的一个据点。他创立了四川青年摄影协会，成都市青年摄影协会，但他在1986年毅然退出摄影圈，独自去探索茫茫的青藏高原。
他将亚丁稻城继洛克之后，再次呈现给全世界，本可以通过和美国国家地理这样大机构合作，扬名立万，但他没有要这样的机会。
他有许多拍摄精彩的雪豹或金钱豹的机会，但那不符合他的拍摄理念，他放弃了。我想正因为有这些似乎让别人觉得可惜的舍弃，吕老师才有了别人难以复制的人生和成就。
1986年，吕玲珑组织和参加了纵横中国5万里，环绕中国边境的摄影活动 
1995年，吕玲珑重新把亚丁稻城（香格里拉）呈现给全世界 
1997年，吕玲珑第一个穿越拍摄雅鲁藏布大峡谷
2005年，吕玲珑发现蜀山之王贡嘎山的观景平台牛背山吕老师2016年起开始专注拍摄石渠的野生动物。对一位年近古稀，已经功成名就的摄影家，这个转型是巨大的。但这就是吕玲珑，他是探险家，是开拓者， 喜欢标新立异，不会循规蹈矩——不会停留在自己熟悉舒适的世界里。
本文作者与吕玲珑老师在高原
▍我的荒野导师
2018年6月， 在吕老师悉心安排下，我第一次进入青藏高原真正的荒野，一个月后拍到期盼已久的美丽的雪豹，然后不断拍到一些自己喜欢的照片，得了一些奖，人生有了一个让我痴迷其中的爱好。这都是在吕老师的帮助下开始的，我由衷感激。
吕老师给了我很大的自由空间。我没有他那种一等就是几十天的耐心和时间，喜欢开车不停地搜寻。这和他的理念是不符合的，他主动让我和泽仁邓珠单独活动，按他的话说，“你和邓珠去胡搞吧！我这里有好机会喊你”
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昂赛大猫谷，只有奚志农，吕玲珑等著名摄影师享受随时出入的待遇，我先是跟随吕老师前去，后来他专注拍金钱豹不去了，依然帮我安排这种特殊待遇，才让我有机会拍到那些丰富多样的作品。
吕老师对我寄予了一些期望。他说自己毕竟年纪大了，身体不可能长期应对青藏高原的严酷挑战，我年轻一些，希望我坚持拍摄高原，做一些独一无二，有价值的事情。我很荣幸能得到这位在高原探索一生的前辈的肯定。
▍本文作者简介
骆晓耘：十年前开始野生动物的摄影，2018年起专注拍摄青藏高原的动物们，尤其喜爱雪豹。他的坚持与专注为他赢得了年度野生生物摄影师大赛（Wildlife Photographer of Year, 2021年）、中国野生生物影像年赛（2021、2022、2023）等奖项。2023年，骆晓耘签约成为世界自然基金会（WWF）公益摄影师。
来源/四川省摄影家协会
编辑/陈学军
二审/肖蓉
审核/李春林